十三章

    药不是“药”,少年却觉得药效相似。他湿了,身体不自禁彻底松弛下来,喉间轻易流出了含混的哼叹,连大脑也和昨晚在水下时一样,极度敏感活跃又极度迟钝麻木,像在清醒地做着梦。

    身体里的手指轻柔缓慢,一触即离,很快将后穴里头的伤处全照顾妥帖了,而这样无欲无求的照料一簇一簇点燃少年心头暗绿色的火焰。

    “我不要钱。”

    他终于想要跟男人坦白自己只是想来赴他的约,或者还想坦白更多,可惜闷在被子里的声音被男人的话盖住了,不知是不是也是隔着被子的缘故,听上去沉重得很。

    “你应该爱惜自己,你可以——”

    “推开我”三个字还没出口,男人的话便因少年掀开被子的动作卡在了喉咙里。

    清亮好看的一双眼睛因发烧蒙着一层氤氲的水雾,还泛着红,直直盯着男人。

    “你应该爱惜自己”的潜台词自然是“你没有爱惜自己”。

    也就那么一瞬,少年的目光便又暗了,原本想说的话转了一转,出口已经面目全非。

    “你给钱了啊。”他笑了笑,哑道,“我说,你太乱花钱了,买我十天,一天不到就操残了,多划不来。”

    腿根那只正给淤青推药油的大掌忽然变了力道,少年疼得眼前一黑,却一声没吭。他胸中生起诡异的快意来,继续说:“不过你放心,我三天就能好,这几天也不算你钱,够意思吧。”

    身上的大掌停在原处,在少年的皮肤上捂出一块温热,之后离开。直到那块温热散尽,空气里也没再有别的响动。少年将手臂盖在脸上,然后想起这是男人常有的动作。身处下位的时候,男人会很不好意思,连表现出那些不好意思都不好意思,就这样掩耳盗铃地藏在自己手臂下,很可爱。而自己此刻在男人眼里想必不仅不可爱,还十分可憎,少年无声地轻抬一下唇角,猜测男人的施暴欲是否因善意的错付而愈加滋长,下一秒是会打自己一顿,还是会提枪上马,把自己操得更残破。

    然而长久的静止过后,男人只是起身走了。

    少年的心莫名一空,他两腿仍大大张开着,隐秘之处热意未散,里头还有体液缓缓流淌的感觉,如今对着空气,还真像不配得到恩客事后温存的昨日残花。他默默合起腿,重新背过身去用被子把自己裹好,觉得自己可能是被操傻了,居然会隐隐有种宁愿男人来打自己一顿也不要就这样平静离开的期盼。

    他并不知道,男人绝不是他以为的那样平静。

    在那段静止的时间里,喻天年紧攥拳头,浑身都绷着。只是这些都在一瞬间卸了劲儿——两年里少年一次也不曾找过自己,他愿做行中楷模业界良心,自己又有什么好情绪激动的呢。

    *

    他们于是开始了古怪的消磨。就在这座算不上熟悉的小城,在这间不大的酒店房间,不怎么说话,连目光的交流都很少,比陌生人还陌生。

    他们看似和谐。少年身体不便,几乎都躺在床上,看电视玩手机,或者干脆发呆,天黑了才一瘸一拐地跟着男人去楼下走走。而男人整日敲键盘打电话,抱臂在房间里踱步沉思,就好像这是他的办公室。不工作的时候便去酒店的泳池游泳,带着少年,即便少年不能下水。

    而他们又无声地对峙着。男人给少年准备他不爱吃的东西,在少年看的电视节目精彩的时候带他出门。少年则一眼不眨地看着男人,把东西全都吃掉,电视说关就关,手机说放就放,一秒也不耽误的绝对顺从反而像极了挑衅示威。

    有声的对峙也会偶尔发生。那天见少年将自己捂在被子里睡着,男人便想叫他出门。掀开被子时见到一只红透的熟虾,柔顺发丝黏在额前,发尾还挂着汗珠,正好落在睫毛上,像眼泪。少年小孩子一样噘着嘴,眉头紧锁,不知道是不开心还是不舒服。男人于是心软了,重新替他把被子盖好,又去浴室拿毛巾想要帮他擦湿淋淋的脑袋,结果出来时少年已睁开了眼睛,正茫茫然看向他。

    男人走近时少年还有点儿懵,在男人的几步之间清醒了许多,然而在完全清醒的那一个刹那他就又懵了——

    他意识到,自己方才竟叫了一声“爸爸”。

    在被男人用毛巾蒙住头轻揉汗湿的头发时,他的鼻子有点酸,脑袋无知无觉地在人掌中摇摇晃晃,使这种酸意扩散开来。少年鬼使神差地笑起来,笑得男人放下了毛巾,说:“爸爸真体贴,以后还给爸爸打折。”

    他看着男人一愣之后抿紧唇,心里又不自觉想,这个人究竟还会不会忍着呢,到底什么时候才会落下一巴掌。

    男人到底还是一言不发地回到桌前敲键盘了,少年看着阳光里依旧显得冷漠锋利的侧脸,很久才收回视线,在手机搜索栏里敲了“斯德哥尔摩”,又敲了“SM”,和自己复杂的心情一一对比,最终也没比出个所以然。

    *

    “你好了。”男人这样说的时候正好是第三天晚上,陈述句,语气平直得令人猜不出之后会接的内容。

    少年脚步稍微一顿,反应过来男人说的是什么,有些意外,意外之后是一种说不清楚的诡异直觉,就好像他好了就会有变化。可还能有什么呢?大不了好了再被操残一次,这算不上坏。

    他于是挑起眉毛,像在炫耀自己的业务水平,道:“啊,说三天就三天。”

    男人却只意味不明地“嗯”一声便不再说话。回房先洗完澡躺下,少年听着浴室传来的水声,心里有些落寞又觉得好笑。也不知图了个什么,大老远跑回这个地方,发烧烂屁股的,纯粹自取其辱。其实到了这个地步,和男人的游戏已经不好玩了,他应该开始别的游戏。今天男人说“你好了”的时候,他原本正在考虑离开,但直觉里的那个“变化”就好像娃娃机面前的下一次,永远金光闪闪。

    娃娃机吊臂升起来了,男人走出浴室,关了灯便背过身躺下,隔不了多久,均匀鼻息传来,竟是已经安稳地睡着了。

    这算是个什么结果呢,少年不知道。

    轻轻转身朝向男人,月影中的一片宽阔脊背,好像一片用来着陆的开阔草地。他本能一样稍稍贴近蹭了蹭,一边想着明天就走,一边也很快入了梦。

    *

    少年被叫醒时天还没大亮,迷迷糊糊地抹脸,看见男人脱内裤的动作,他有点儿了然地撑起身来往跟前凑。谁想男人却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再开口声音硬邦邦,显得很凶。

    “起来,要走了。”

    男人说完转身去浴室洗澡,涂完沐浴乳刚打开莲蓬头冲水的时候忽然看到贴在玻璃门上认真看自己的少年,于是又关上水,抹了把脸上沾着的泡沫,也看少年。

    “这么早就走?”少年的声音透过玻璃门传来,闷闷的。

    “嗯。”男人答。

    少年嘴唇动了两下却没能说出什么来,他没有想到昨晚直觉的“变化”是停止这次旅程,如此突然,甚至还在梦里就要被叫醒,匆匆离开。

    但他还是点了点头,转身往外走。他想,上午那班回N市的飞机不知道还有没有票,怎么不早点说呢,当了金主就能任性了么……水声再次响起,少年才走到卫生间门口,便又折回淋浴间的玻璃门前。

    “为什么?”

    少年问男人,目光像小猫一样,不知怎么的,他有些委屈——

    不是说好了十天的吗。

    说要来这里的是他,提出十天的也是他,现在忽然要结束的还是他,凭什么啊,老男人是不是都上下嘴皮子一碰就算完了。

    少年红了眼眶,薄薄一层泪将落未落,男人看在眼里,心里一揪,忘了自己与少年尴尬的买卖关系,一瞬间想把人搂进怀里,又意识到自己还站在水中,这才关上水龙头,顿口拙腮道:“别的车次晚上才到站。”

    ……

    少年使劲眨动眼睛,把泪珠挤出来,这才看清了男人因焦急而微微蹙起的眉。他脑子快,马上便脱口而出:“你是要带我一起去别的地方?”

    见到男人点头的下一秒他就破涕为笑,绝处逢生让这些天尴尬的冷战在那一瞬间忽然消弭无踪,就像从未存在过。少年留下有些愣神的男人跑回房间,飞快地套上了衣服裤子。他现在精神很好,把随身物品归置到行李架上打算塞进书包时甚至还有些雀跃,而这样的心情他几乎从未有过。

    少年没多少东西,没两分钟就全装进书包了。旁边是男人的旅行袋,看上去也是早上刚装过的,行李同样不多,只占了旅行袋一半空间,拉链没拉到头,大概是留着装还在用的小零碎,从开着的缝隙看进去,好像还有什么东西有些支棱着,微微将包顶出一角。

    少年不知为何心有些痒,虽然男人的衣物在不在身上的模样他都见过了,此时却又想看看它们是如何被男人叠放的。大概是一个个小卷儿相互挨挤着吧,他稍微眯了眯眼睛想到,就像本人那样无聊有序。

    少年的手捏住拉链轻轻一拉,没想到包里支棱着的东西细长又轻,一点儿也不稳当,“啪”一声掉在了地上。他匆忙捡起,见是个木头雕像。一只手的长度,浑身光裸,背后有翅膀,一看便知是天使,却不像常见的天使那样胖乎乎圆滚滚,而是清瘦少年的模样,垂手而立,脸上没有笑意,只无悲无喜地看着前方。不谈粗糙,这木头天使竟隐隐有几分圣洁。而除此之外,少年最大的感觉是熟悉。

    大脑空了片刻,直到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少年才想起这份熟悉源于何处。在男人开口问他怎么了的同时,他回过身去仰头看男人,认真陈述道:“这是我,你很想我。”

    少年:明天就走哼

    男人:走!

    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