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镇江。
    不同于京师南北的连番大战。
    镇江城很太平,管辖的百余村落,也都渡过了春耕的播种。
    换句话说,就是百姓安居乐业。
    在这种安居乐业的影响下,自然吸引了大量的流民。
    京师逃难的、青州逃难的,不计其数。
    儿作为离港口最近的两座城之一,镇江城更是布满了流民。
    街头之上,尽皆是乞儿。
    这任知县杜仲还算是个好官,让这些流民入了城,以免露宿乡野。
    要知道,幽州府那边,自从叶连召的大军一开拔,幽州府俨然成了知府李绛房的天下。
    又以李绛房的心思,这些流民是万万不可引入的。
    毕竟,他已经被民愤给闹怕了。
    这也是导致镇江城乞儿遍地的原因。
    乱世中,人命如同草芥。
    就在镇江港口,便有人伢子与龟公候着——此时统称为“狭路引”,眼见着船上下来貌美的,立刻凑上前去,要么花言巧语骗了去,要么拉到无人处,套上布囊,打晕了带走。
    只要天下有男人当政,那么美人,便是始终有价值。
    或许乱世会贱卖了些,但也不是一文不值的。
    就这时,临近夜里了,又有一艘船过了来,上面没有挂着商字,船也不大,在浪里乘着余晖飘着。
    这哪里是海水,分明在残阳里照的如同血浪。
    下面候着的狭路引,本都已经打算回去了,却没想到还有一艘船。
    于是一个个眼睛瞪得老大。
    要知道,他们引走一位,抽成比得上过去一旬的银钱。
    故而一个个卖了十足的气力,船上的船客刚下船,已经有不少凑上去了。
    看样子,又是收获颇丰。
    几乎十来个狭路引每个人都带走了一两个,甚至还有“夫鬻恩妻”这种事。
    那女人知道自己要入了火坑,哭着喊着,跪地上乞求丈夫,她实在不想沦为玩物。
    却被两人在胳膊底下一架,拉着沙滩一行脚印。
    披头散发的嘶吼,并没有任何用处,除了脸上多了一个巴掌印。
    那丈夫咬着牙,差点了一下银子,不忍去看,找了路走了。
    这世道便是如此,首辅苏太寅的一个念头,便能给天下九州,带来如此多的苦难。
    这便是权力,赤裸裸的上位者。
    人间事,大抵如此。
    直到了人都走的差不多了,这沙滩上的人也快散了的时候,船上下来一个女人。
    想来是被船员赶了下来。
    那女人生得端庄好看,脸皮白皙,光彩照人,仿佛神仙。
    她叫路季白,因为身子弱,刚才并没有挤得下去,却也因此在船上目睹了这一切,她知道自己面容如何,哪里敢下船?
    路季白本是京师人,她的父亲是京都的守夜官,后来因战事被征调永平城,从此渺无音讯。
    于是她驱散了下人,只带了一个放心的老家丁逃难,在龙虎湾乘船,逃往幽州。
    却没想到,在船上的时候,就被三个人给抢了钱囊。
    还想凌辱于她。
    那老家丁忠心耿耿,用木板打死了一个,又拉着剩下的两个,全坠入了大海。
    苍老的身躯只溅起了一团水花。
    路季白按着船上的栏杆,又是惶恐,又是悲哀。
    她惶恐的是这以后的日子。
    悲哀的是,这满船的人呐!
    竟没有一个言语的,甚至有些眼神里,还充满着猥亵的目光。
    好像是再等,再等她受辱!
    于是她就念着,快些下船,快些下船。
    她在幽州还有远亲。
    可终于到了幽州,看到眼下这一关。
    路季白失了魂魄,她盼着幽州,盼着幽州,到了却发现幽州亦然如此。
    天下九州,竟无一处是净土?
    于是,她一转身,投入了大海。
    她畏惧了。
    然而,在狭路引的眼中,她可是一块大大的金子!
    哪里能够送予海神?
    于是她又被人捞了出来,用绳子捆着,勒在了牙口之间,麻布套着,裹了个严实。
    她挣扎不了,被人抗的胃里泛酸。
    眼睛留着泪水,一句话说不出来,只能听见麻布外那男人的笑声。
    “诸位,诸位,按规矩,这人是我先碰到的,不说了,不说了,哈哈哈,咱们回见。”
    “你可是发了财了!”
    “回头请喝酒!请喝酒!”
    “没得说!”
    路季白眼泪流了出来,这一刻,她真切的明白了什么叫求死不能。
    那男人把她扔在马车里,也不同她讲话。
    大概是觉得没必要——你会和货物讲话吗?
    马车一路走,走没多久,车就停了。
    “我问你,你车上装的什么?”
    路季白听到这话,她知道,她遇到了官差,于是大声的吼叫。
    “装的是人?”
    那车夫笑了一下,道:“官爷说的哪里话,怎么会是人?来,给孝敬您的!出差在外都不容易!”
    路季白疯狂的呻着,将马车带的一阵晃荡。
    然而,并没有任何用处。
    官差走了。
    马车继续动了起来。
    然后,她被踹了一脚,踢在了肚子上,疼的她冷汗流了下来。
    “你以为这群人是来救你的?没落到他们手!落到了,你这样的美人儿能见到太阳就不错了!”
    路季白愣了,身子软塌塌的倒了下去。
    官差白天不来查探,偏偏晚上来,这说明什么?
    于是车马继续走,只是没走多远,车又停了。
    这次,她没有叫喊,有的只是无尽的惶恐。
    因为她感觉到麻布湿透了,黏糊糊的。
    铜锈的气息和鱼的腥味混在了一起。
    是血,绝对是血!
    于是一个面色苍白的男人撕开了麻布,模样俊俏,白白胖胖的,穿着也并不像一般的盗匪。
    而是像个侠客。
    路季白只觉得自己或许有救了。
    可是,那男人在她脸上抚摸了几下,又捏了捏她的脸蛋,笑了起来。
    “果然那些家伙没骗我,我侯跃发家的时候到了!”
    路季白瞪大了眼睛,失神许久。
    于是马车换了马夫,一直走着,一直走到了镇江城门。
    到了城门这里,马车停了。
    因为城门不让他进。
    为什么不让进?因为这里是南城门。
    南城门有两个道士,蛇鼠蝎虫,无人敢近。
    可侯跃不懂,他只以为那些巡检要赏钱。
    于是他扔下了十两。
    无人收,而是盯着他的身后。
    侯跃只觉得受了屈辱,当即大怒,说着就要提起腰间的宝剑,却被人用手按了下去。
    “小哥儿,你别动怒啊,有什么事儿,好好说不行吗?”